那天晚上她没来由地问我为什么习惯宽慰她,为什么与她谈论许多事,为什么带她去见我的挚友,我突然发觉有什么东西破碎了,又有一些东西在重塑着。
在这之前,我得承认,她对我而言确实特别。
我在最轻狂的年纪过着费力才能站起的日子,死亡就在我的眼前。挪威的黑夜也是真的漫长,就如无底炼狱般,最重要的是,我没有活下去的欲望,可我又得活下去,为了我的母亲。
我的生命就这样受着精神的摧磨。
有天,母亲来医院看我,带了她亲自做的菜,我说了句好吃,她一个年过半百的人竟因为我不痛不痒的两个字而热泪盈眶,那刻我才知道在我卧病的日子里,在我失去生念的日子里,她也饱受折磨,也是在那刻,我知道我连对生命的选择权也失去了,我不再为自己而活了。
因为家世显赫,我自幼便能见识到各类的人,围绕在我身边的谄媚者数不胜数,也许接触的人多了,我对人的情绪与心理也极为敏感,身为一个心理医生,我是由衷感谢这个能力的,而身为周家的独生子,却相反。
又说回她,第一次见面是在楼梯间,刚应付走了前来探望我的人,觉得心累得很,他们分明觉得我已经不成气候,却还是因着我的身份说着违心的恭维话,我内心烦闷,遇上她说的那些话便有些迁怒的意思,现在想来,还是愧疚着的。
至于接近她,原先确实出于礼节,我不擅令人窘迫尴尬,后来,确实是被她吸引了。
初次见她时,她明明与我有着相近的底色,忧郁而敏感。可是当提及挪威的长夜时,她却漫不经心地说“总会迎来清晨,或早或晚罢了”。
她性情大多数时候是沉闷的,但她不悲观,她对生命有追求且充满企盼。
与秦烟撞上的那天之后,我原以为她会因为我的家世而对我有所转变,可丝毫没有,我依旧是她误打误撞碰到的人,姓不姓周,无关紧要。
而意识到对她的喜欢,是在她喝醉酒的那一夜,她不知道我曾经历过怎样的事,只是坚定地说着“不会”。
她喜欢我,我已经年近三十了,该有这样的感知。
可我能感觉到的我们贴近时的怦然的心跳,是属于我的。
再后来,知道了更多她的事,我想帮她,可我们都心知肚明,多么澄澈的情愫,多了钱财的考量,终究是拿不出手的。
于是我想正合我意,她不喜欢挪威,不适合与我一起,她该有崭新的人生。
我知道她那样骄傲的人会对我的资助有多大芥蒂,内心会觉得多么狼狈与无措,可我还是提了,我知道她会答应,只是没想到是第二天,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再见一面。
三个月后,我病情恶化,也算是遂我的愿。
至于我死后才发出的那封邮件,我是个俗人,存了私心,终究不甘心在她的生命里以那样的身份退场,这样,她或许能将我记得久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