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纶便眯起眼，仔细看着自己的嫡孙。
萧萧肃肃，高澹秀逸。这年轻人的身姿气度，竟似能压下满园的春日韶光。但他眸光微沉，比平时多了几分冷意。
舒纶笑眯眯问：“旭尧，你不满意那位云小娘子？”
舒旭尧淡淡道：“祖父，我只是不满意，这桩儿戏似的婚事。”
舒纶一捋花白胡子，叱道：“什么话？什么叫儿戏似的婚事？四十年前，若不是他祖父相救，我早就成了路边骸骨，哪来的你父亲，又哪来的你？我因此承诺的婚约，能作得假？”
舒旭尧只觉祖父斥责他时，眯起的双眼里似闪动着千里老狐的狡黠光芒，顿时头痛，截口道：“祖父也说了，那是四十年前的事。那时阿爹都还没出世，您就为我这个孙子定下婚事？祖父真想报恩，何不当时卖身给云家？或将阿爹许给云家也行。”
舒纶呸了一声，说道：“亏你还是个世家子弟，孝经没读过吗？有这样卖你祖父、卖你父亲的吗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！”
舒旭尧道：“祖父，你拿孙儿去报四十年前的恩，不慈在先，便不能怪孙儿不孝。”
舒纶道：“我不过跟云家订下儿女婚约，哪里错了？你要怪，就怪你阿爹没个姐妹，怪你自己投胎到我舒家。怎么着，得了舒家儿郎的身份，不想认舒家的誓诺？”
合着是他投胎投错了？
但舒旭尧一时居然无法辩驳。
他固然出类拔萃，但若不是出身舒家，哪来的机会延请最好的老师，学文习武？哪来的机会承荫恩领官衔，受人尊敬，甚至能直面天颜？
舒纶拍了拍舒旭尧的肩，语重心长地说道：“旭尧，人无信则不立。咱们舒家，丢不起这个脸。”
舒旭尧道：“娶无知无识的厨娘为正妻，就不丢脸？”
舒纶拿拐笃笃笃地敲着地面，叫道：“什么叫丢脸？四十年前，我是一无所有的落魄书生，云家不计回报救我性命；如今咱家有了点能耐，却嫌弃起人家，这才叫丢脸！”
舒旭尧道：“可我并不认为云家想继续这门亲事。先前在京中这么久，云家并未提过结亲之事；后来云家悄然离京，一去八年，再未与京中亲故联系。他家不怕耽误我，难道就不怕耽误了云娘子？”
舒府和云家结亲之事，知情的亲故并不少。云家离京前，即便他不曾刻意打听，也不时听人提起云家那位最可能嫁他的长女。云家似乎从未教过女儿怎样去做世家高门的儿媳，甚至没考虑过教女儿读书识字。
据说，云家长女唯一的爱好便是美食，并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厨艺，故而深得云池宠爱。
但舒旭尧想娶的是志趣相投的妻子，而不是洗手做羹汤的厨娘。若云家有意拒亲，倒也正合他心意。
只是，八年后重新回归的云家娘子，看起来是改了主意？
舒纶清楚孙儿的想法，苦笑道：“若真是云家提出不想结亲，倒也罢了；但如今云家这种境况，云家小娘子找上门来，你却将人家推出去，这叫人家怎样看舒家，怎样看你？”
